殇花莫愁

注：全文共6100字，阅读约需10分钟。

序、

临近新年，迦勒底内也被这气氛感染，一派勤勉而欣欣向荣的景象。

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达芬奇亲强迫各位从者彻底清扫整理各自的房间，于是走廊到垃圾场全部堆满了各种奇怪的东西。从美狄亚工房扔出来的模型小人、从茨木房间清扫出来的食物垃圾、从莎士比亚和安徒生两位大作家的书房清理出来一摞摞的文稿……想象得到想象不到的，简直应有尽有。大部分从者都嘴上抱怨着，手里乖乖打扫着房间，齐心协力立志要把迦勒底闹个底朝天。

藤丸立香左手拎着一只毛绒蝙蝠，脑袋上还顶着两块裁剪完毕的布料。看样子是万圣节后余下的蝙蝠玩偶，被无意间遗留在房间的角落，弗拉德三世又经常跟着Master出战，一直没整理好。正在清理桌面的弗拉德按照习惯将桌上的书本和摆件，不料一不留神碰掉了移到桌边的某个铁盒——

“哎——”

“碰！”

随着令人心惊肉跳的哐当声，摔在地上的铁盒盒盖直接弹开，装在盒内的信纸啪啦散落一地。藤丸立香睁开眼顺其自然走过去蹲下，帮着把洒落的纸收拾进盒中。

“弗拉德先生，这里面是什么？”

具备着恰当好奇心的御主一边收拾一边随口问了一句，却在从者回答之前发出一声极为羞耻与崩溃的“惨叫”，并且以飞快的速度预备撕掉手里的信纸——可惜在动手之前就被弗拉德眼疾手快抢了回去。

“为什么您还留着这个啊啊！不是——早该丢了吗！”

一、

迦勒底有些往事，后来才陆陆续续相应召唤的英灵们不会知道。

比如迦勒底的仓库里放着一副拐杖，去仓库取餐具的卫宫Archer见过，为此他疑惑了好一会儿，因为他实在想不出来英灵有任何拄拐的需要；

比如藤丸立香的左小腿有一处伤疤，去海边的时候关心Master的青姬特意问过，立香解释为“来迦勒底之前出过车祸，哎呀小事情”；

再比如最开始迦勒底的召唤系统极为不稳定，召唤来的英灵灵基扩展不完全，因此导致了诸多问题，其中甚至有威胁人类最后御主生命安全的重大事故。

但是正如立香回答了青姬的问题后，呢喃补充的一句那样：“很久以前的事，早都过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立香的目光看着远处一顶支起的阳伞，隐约听到那里传来莎士比亚一惊一乍、斥责莫里亚蒂作弊的大呼小叫。

……

那天立香是被玛修背着从罗马转移回来的，紧随其后的斯卡哈师匠同样受了不轻的伤，弗拉德三世更甚，像是被什么人直接捅爆了灵核，连在迦勒底内部维持现世都做不到。

当晚迦勒底乱成一团，罗曼医生从本就紧缺的人手中匆匆分出两队，一队赶紧启用备用医疗设备治疗立香，另一队则赶紧询问玛修与斯卡哈，着手调查事故的真相。

“遭遇了意料之外的袭击，战力不足，不得已紧急撤退。”

玛修与斯卡哈的口径出奇一致，察觉到异样的调查员试图追问，然而并未从欲言又止的学妹和冷静高傲的影之国女王那里获取更多有用的信息。

另一边，罗曼医生的态度同样暧昧，或许应该称之为无奈。面对其他职员的质询，罗曼只是意味不明笑，说着“再给御主一点时间”这样令人云里雾里的话。

藤丸立香再度出现在大家面前已经是两天后，腿上缠着绷带拄着拐杖，面对担忧得不得了的一众迦勒底职工和英灵们，她也只是洋溢着乐观活泼的笑容，仿佛在特异点发生的一切确实只是个不幸的意外。

“医生说大概要一周恢复吧，大家别担心。”

“当时的情况真的很危险啦，谁知道会有新一波飞龙袭击呢？我现在迦勒底的战力还是很欠缺，赶紧准备新一轮英灵召唤吧。”

“接下来怎么办？唔这是个问题，但是又不能不去修炼场，没办法，可能要麻烦玛修扶一下我了。”

“斯卡哈师匠没事吧？她当时受了很重的伤，现在恢复了吗？这两天一直在她自己的房间啊，等会儿我去探望吧。”

“对了还有……”

“你们见到弗拉德先生了吗？”

——受过重创后幸存的迦勒底职工不过寥寥，却都是数一数二的精英，再者英灵们也不是愚钝之辈，第二特异点发生了什么，略微推测都能估个七七八八。

立香最后的问题，大家不约而同选择默不作声。

 

二、

乖乖接受包扎和治疗的那几天，立香想了很多，也与医生和达芬奇亲交谈、商讨过事态与解决的办法：是不是自身的魔术回路质量太差，或者身为御主与从者的交流还不够，再或者是否应该尽快完全灵基……结果是未知，立香只得到了暂时会把事实压下来的保证，也就是达芬奇亲和医生自作主张预留的一点缓冲时间。

“但是，如果第二次发生这类事故，我们也不得不采取强制手段。立香，我希望你能理解。”

达芬奇亲的凝重溢于言表，藤丸立香自然心知肚明。若是人类最后的御主死在暴走的契约英灵手上，人类史的断绝与崩溃就将成为板上钉钉的既定事实。

没有人能承担这份责任，没有人。

但这并不意味着藤丸立香会放手不管。

迦勒底位于白雪皑皑的雪山之上，终年冰封，唯一值得一赏的便是偶尔会透过落地窗撒入室内的月光。

如果让玛修知道受伤的自己不躺在房间好好休息，反而一瘸一拐溜出来坐在露台发呆，一定会严肃又急躁地跑过来生拉硬拽把自己摁在床上，以及担忧地嘱咐“前辈腿受伤就不要乱动了”。

立香当然知道现在的自己非常需要静养，只是她仍然怀着一丝微小的希望，希望那位从者能和往常一样突然出现，严厉苛责地督促毫不自觉的自己回去休息。

……从者的出现悄无声息，只是亮金色的粒子在空中缓慢汇聚成人形，整整一星期未在迦勒底露面的黑衣君王静默地站在御主后方，等着她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呃，那个……”

“余明天离开迦勒底。”

明显比以往虚弱的从者不愿过多解释，正预备再次灵体化却冷不防被倔强的御主拽住衣襟。后者单手拄拐，另一手紧紧抓住弗拉德三世胸口的衣料，尽管姿势有点不稳和滑稽，仰头的眼神仍然一如既往决绝而坚定。

“一定会有办法的，达芬奇亲已经在尝试了，明天弗拉德先生和我一起去找她聊聊……”

“不必了，想来御主也不需要余这般不稳定的从者。”

“但是，弗拉德先生是非常重要的战力，所以……”

“后天是下一次英灵召唤，御主需要做的是尽快熟悉新来的从者，而不是在余身上耗费时间。”

藤丸立香心底确实腾起一股无名火，又不知道如何说出口，况且以撒气的方式爆发可能会起反效果。成为御主的几个月以来，立香被迦勒底的职工和英灵们保护得很好，这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棘手的麻烦。

不知如何应对的稚嫩御主最后只能紧皱眉头看着从者化作金色的光斑，留下她立在原地不知所措——明明刚刚才取得一点进展，明明好不容易有了走上正轨的趋势，现在眼看着就要付之一炬。

不甘心……绝对不可以！

——后来，外表抱头痛哭内心仰天长啸的人类最后御主就像被遗弃的小猫儿，被“偶然”路过走廊的迦勒底现任总管捡了回去。

My room的中意从者不在，守夜的任务就只能由达芬奇暂时替代。立香怏怏地窝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坐在床边的达芬奇，喉咙里咕噜挤出断断续续的抱怨。

“达芬奇亲~怎么办……啊！”

万能之人从怀里掏出一叠信纸放在立香桌上，又走到门边熄了灯。

“今晚先好梦，立香。”

 

三、

军神阿提拉、星之开拓者德雷克与开膛手杰克响应召唤，年轻的御主忙于查阅原典、打探英灵喜好与偏爱、决定相应的态度。整天泡在修炼场和种火场是常事，虽然腿伤好了不过还是累得几乎爬着回来；回来后要把材料和技能石交给工房，定好每位英灵的素材供给；空余时还要去找各个英灵聊聊天，遇上吉尔伽美什这样骄纵恣意的王兴致大发，还得灵子转移去已平定的特异点解决事态……

藤丸立香确实忙了起来，忙得不可开交。每天终于能闲下来的时候往往被玛修扶到床边，一松手仰面朝天倒在床上，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去。

——“诶，真是这样吗？”

然而，听玛修随口提起“前辈真的很辛苦”的伊丽莎白把麦克风拿开，软软的尾巴拍打两下地面，偏偏头反问了一句。

“唔？伊丽莎白小姐，您是什么意思？”

“我昨天……不对，前天，大前天？从练歌房出来的时候，看见小鹿在弗拉德叔叔的门口徘徊呢。后来往门缝里塞了什么，再然后……就溜回自己的房间了？”

“诶——！前辈居然半夜不睡觉偷溜出来吗！”

“是呢，说起来，最近小鹿为什么不带弗拉德叔叔出战了？”

“前辈有她的考量吧，也许是希望尽快和新来的从者们熟悉。”

“唔姆，小鹿最近都有黑眼圈了，这可不是好的状态！决定了，等小鹿回来，我给她演唱一曲鼓鼓劲吧！”

“请恕我拒绝！！”

……

墨水再次染黑了写信人的手指，困得头点地的御主猛然惊醒，匆匆抽了纸巾擦掉滴在桌面的墨滴，然后把新写完的信折起来，蹑手蹑脚地移到门边，出门前先左顾右盼一番，再偷偷移到弗拉德三世的门口，蹲下把信从门缝底下塞进去。

每天困到不行、犹如中了瞌睡虫的藤丸立香自然没法拿出什么高水平的写作，不过是寥寥数言，简短得像是公式化的报告：

报告又来了几位英灵、报告达芬奇工坊新出产了什么类型的礼装、报告和哪位英灵的羁绊等级上升、报告从修炼场获得了什么材料、报告今天冬木的骷髅又缺胳膊少腿……

“弗拉德先生，今天的QP本产率还不错，平均一场有1100万，现在迦勒底储蓄达到一亿了。”

“弗拉德先生，今天德雷克船长最终再临了，今后您可能要和她组队，需要我安排见面吗？”

“弗拉德先生，今天从种火场收获了12枚狂阶种火，不要忘了去达芬奇那儿取。”

“弗拉德先生！现在我终于不怕骷髅，甚至能自己动手打了！”

“弗拉德先生，冬木已经快没有骷髅可狩猎了，我和医生商量后决定暂时转战海德公园，那里还有一些魔法书，能收获禁断书页。”

“弗拉德先生，海德公园的魔法书根本没有书页，德雷克大姐说还是回冬木比较好。”

“弗拉德先生，200根凶骨和200堆虚影之尘我也放在工房了，您有空的时候记得去一趟。”

“弗拉德先生，小杰克从得梅因的奇美拉身上收获了最后一个爪子，再临材料终于齐了！我寄放在达芬奇那儿了。明天我和英雄王、德雷克大姐去俄尔克诺斯狩猎些鬼灯，可能后天才会回来。”

……

不知如何处理僵直关系的御主采用了最笨拙的方法——既然当面说两个人都会尴尬，那就采用最原始的书信吧。

嘛，尽管是单方面的。

 

四、

为了世界树之钟，立香不得不与玛修、德雷克、吉尔伽美什等一众英灵委屈地挤在船上，等待天黑以便狩猎游荡在俄刻阿诺斯广阔海平面上的怨灵。颠倒的生物钟着实让立香感到不适，再加上晕船，这几天狩猎着实把可怜的御主折腾得够呛，强忍着呕吐欲望的立香觉得全身的魔力都在不安分地暴走。

“好啦Master！赶紧进船舱睡去吧！”

爽朗的德雷克本是好意拍拍立香的后背，力道过猛把御主拍得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那……呕……那我先去睡了……加油……”

扶着门步入船舱的时候，立香还听见德雷克向玛修感慨“御主的身体不太行，回迦勒底需要加强训练”。

魔力回路质量差、没有勇气上战场、无法与强大的英灵缔结契约、好不容易契约了愿意提供助力的英灵又出意外、材料的收集非常不效率、身体状况也不是那么好、甚至因为晕船昏过去……在半梦半醒间回到了罗马，回到了那一天。

突然发动袭击的弗拉德三世、惊愕在原地的自己、第二击来临时才挥盾的玛修、匆忙使用的令咒，以及怒吼着闪开投掷出贯穿死翔之抢的斯卡哈。

躺在临时搭建起床铺上，立香把手臂搁在额上感受额头的热度。尽管舷窗外波涛巨浪、英雄王一边大笑一边挥手丢出无数王之财宝、德雷克大声斥责不知力道的吉尔伽美什打坏她的船、玛修陪笑着试图拉架，整个世界吵吵嚷嚷，立香却觉得寂寞到了极点。

——啊啊，我是个被临时骗到迦勒底的普通人，搞砸事情不是必然的么？

真是……

“——前辈！前辈快起来！快！！”

迷迷糊糊地被抓住手臂拖下床，整个人狠狠地磕在地板上。摔晕了头的立香连站稳都来不及就被一盾撞得在地上好生打了几个滚，肩部的衣料磨破了一大片。原来床铺的地方被瞬间打烂出一个洞，直接通到舱底。船舱的仓顶也被陡然掀飞，咸腥的海水随着暴风暴雨般扑打到脸上，滑入眼睛火辣辣的疼。疼得龇牙咧嘴的立香胡乱擦掉脸上的水渍，只是一昂头便看到了“它”。

幽灵，庞大的幽灵，空洞的眼眶中明明没有眼珠，却仿佛正直勾勾瞪着跪在地上、闯入它领域的人类，冰冷刺骨的寒气透过完全浸湿的衣物渗入骨髓。

“德雷克船长战败！前辈，请下指示！”

过于巨大的恐惧直接掌控大脑，以至于立香现在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也完全无法动弹。

“被吓到无法动弹了吗！Enuma Elish！”

开天辟地乖离之星的赤色光芒瞬间照亮整片海域，幽灵怒吼着、咆哮着，凶狠一掌直接拍向浮在空中的吉尔伽美什，后者猝不及防硬吃一击，登时从半空坠落，砸落在船的舷板上。

“前辈！前辈——！”

“以令咒命之，英雄王！再次释放宝具！”

“杂修！还有点气势！本王便助你一程！Enuma——Elish！”

第二次宝具过后，连吉尔伽美什都化为金光消失空中，敌人，那幽灵却依然屹立在原地，看起来更加愤怒与暴躁。

“前……前辈……”

“不、不怕……玛修，我用令咒强化你，全力防御。我还有留有Gandr，对方也是强弩之末……对吧，对吧？能赢……”

两人仰头望着尽管被削弱、却没有丝毫退却意味的幽灵，不只是冷还是恐惧，立在原地微微打颤。突然幽灵一声尖啸，伴随刺入耳膜尖声而来的是凛冽如刀片的风，重击在盾上哗啦出异常刺耳的声音。

根本没有预料之中的势均力敌，尚且稚嫩的亚从者根本顶不住这般剧烈的攻势，尽管以最大的毅力咬牙坚持，尽管有最后两道令咒的支援连续释放白垩之城，也不得不败在绝对的等级差距面前。幽灵的重拳砸向船板的前几秒，藤丸立香拄着玛修的盾，将重伤的后辈护在身下。

完了。

还没学会做草莓蛋糕和巧克力，还没把借来的书看完，还没和阿提拉小姐处好关系，还没来得及告诉弗拉德先生“我……”

——“你这家伙，不珍惜生命吗！”

来不及搭话的御主看着激怒的怨灵被无数利桩和尖刺穿刺，从者的身影散在夜幕中辨不太分明，只听到怨灵锐利到几乎穿破云层的尖啸。战斗在片刻结束，不属于生物的尖噪让立香眼前发黑，一边偏头用肩膀顶住一侧耳朵，一边趴下捂住玛修双耳。

处理完敌人的从者收起枪，大踏步向立在原地的御主走来。单膝跪下直视匍匐在地的立香，弗拉德的怒气已经不必掩饰，而立香只好讪讪笑着，希望从者别发太大火。

“来特异点狩猎为何只带两个从者？德雷克的能力不适合狩猎鬼魂，前天完成再临的美狄亚明显更适合，你自己有晕船的毛病，美狄亚同时还能提供治疗。另外，掌舵明显需要两个以上英灵，难道你没有考虑带上安妮和玛丽？拯救特异点不是儿戏！余……”

“弗拉德先生完成最终再临了？”

一口气训斥诸多的从者生生咽下未说出口的话，咳嗽一声背起虽然清醒、不过也筋疲力尽的玛修。船已经破败得不能再用，立香遗憾地把好不容易收获的鬼魂提灯捧在怀里，扒了扒贴在额头的湿头发，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弗拉德先生，我们回去吧。”

“嗯。”

 

尾声、

“以令咒命之，把信烧了。”

“不行。”

“以第二道令咒命之，把信撕了。”

“不行。”

“以第三道令咒命之，把信扔了总行吧。”

“立香，别闹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迦勒底的令咒没有强制力。”

“太过分了！”

一米九二的从者只需把盒子举起来就能轻轻松松制住一米六五的御主，气得立香三番五次想踹弗拉德的腿，更恶劣的是后者还洋溢着好戏得逞的笑容，简直让立香想起住在隔壁的英雄王三天两头挂在嘴边的“愉悦”。

“这种东西不要留着啦！唔……黑历史一样的……”

“并不是什么黑历史。”

弗拉德居高临下看着脸红成番茄的立香，所谓“愉悦”的眼神逐渐温和下来。将铁盒小心地放在桌上，从者低下头正好能亲吻御主的额头，与吻一同印上的还有浅浅低声的后半句话。

——信任余这般灾厄的御主啊。

这是余仍保持自我的防线，这是余为你奋战到最后的动力，这是余被宽恕与接纳的证明。

“这是余的宝物。”

 

 

 

 

 

“Gandr。”

“……诶！立香！立香！”

——谨记，看似人畜无害的御主也有灾厄的一面。

END